青城山就在西南边不远处,但青城山上的道观都不是三几步能到者,绣姑一个女孩子想要上山谈何容易?
这一点她倒不愁,她只消到山下邀个挑夫,就能用便利的滑竿抬她上山。
她准备了一些祭品、香烛、干粮、水袋之类的,出了灌县城门。她不敢独自一人走小路,便沿着人多的官道行走,走到山下的挑夫站,找了两位看来还算老实的挑夫询问上山的价钱。
“姑娘要去哪座宫观?”挑夫问。
“我不知道,”绣姑一早想好了说辞:“有一位洪道长,当年帮过我一家人,我想去当面答谢,却不知是哪家的道长?”
“姑娘不知道,我们又怎会知道?”挑夫们嗤笑道。
“既然如此,那最接近的宫观是哪个?”
“十多里外就有个『长生宫』,五十里外有『丈人观』,再往上有『上清宫』是最有名的,大大小小的宫观三十多处,一言难尽,其他还有寺院,大概就没有道士了。”
“那么最接近的就是长生宫了?”
“姑娘要去,就请上滑竿吧。”挑夫扬一扬手,请她上了滑竿,那只是两条长竹竿中间绑了张椅子,担起人来会上下弹动,要是有经验的挑夫,一前一后脚步配合得好,能令人乘坐得如静水划舟。
一路上山,两位挑夫吟唱着〈竹枝词〉:“熟梅天气雨初过,小媍缠腰脱短蓑,扑面山岚泥没膝,呼姑齐唱插秧歌。”
或说说笑笑,谈些山上的闲事,绣姑耳里听着,不敢插话,毕竟男女之防是第一大事,她虽不是千金之躯,恁般一人上路也算大胆,但还是不便与陌生男子聊东说西的。
“那个疯女,近日还有谁见着她?”
“马老四见过,说是在赵公山附近。”
这段谈话引起绣姑的注意。
“可怜呵,也不知打哪来的,明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,却落得猿猴般模样。”
“话说回来,她的身手真的像猿猴般利落,敢情是学过武的。”
学过武的,那就不会是李阿好了。
时逢九九重阳佳日,一路上行人不少,有中年妇女拎着竹篮缓行上山的,也有书生雅士连袂而行的,亦有猎人、樵夫、菜贩各色人等,绣姑见行人络绎不绝,心中放松不少。
走了好一段路,总算到了长生宫,只见这宫观规模不小,山门壮丽,内部层层多殿,如一山迭一山,墙柱五彩雕塑严饰,目不暇给,正殿大炉香火鼎盛,信徒人来人往,绣姑见了,不禁肃然起敬,贪看大殿华丽的装饰,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。
有位知客道人在大殿旁招待来人,指点燃香,收取香油钱,绣姑偷偷看他是否那天在家中的洪道人,觉得声音样貌都不太像。
她走上前去问:“道长,我想找一位姓洪的道长。”
那位道人打量了她一下,说:“请问姑娘找洪道人有什么事?”
绣姑喜道:“那么洪道长他人在吗?”
“姑娘,本观男女之防为一大戒,你要寻一位道人,且先不说他是否在本观,除非亲人,不可私自相见。”
绣姑搬出一早想好的说辞,道是亡父临终所托,想寻找恩人,又不知恩人名字,只知是洪姓道人云云,亡父有描述洪道人特征,是以见面便知。
知客道人听她说完了,才道:“本观确有一位洪道人,不过半年前已经离开。”
绣姑听了又是高兴又是失望:“道长可知他去了何处?”
“四处云游,贫道也不知个所在。”
绣姑不甘心的追问:“道长可有丝毫消息?”
知客道人伸手截道:“止,莫再苦苦追问,贫道的确不知,姑娘若要知道,不妨求个签或卜个卦,心存诚意,或可得到指点。”
绣姑紧闭着嘴点点头,正回过身去,忽又回头问道:“请教道长名讳?”
知客道人犹豫了一阵,才回答:“贫道姓柳,柳岚烟便是。”
绣姑垂首行了个万福,悻悻然离去。
她不知洪道人是否就是老洪,她不愿放弃,心中暗自决定以后要再上青城山来寻找。
于是,她每逢假期或工作较空闲时,便上青城山去,将山上山下道观一一寻访。
她每次总雇用同样那两位挑夫,为了避免他们被人早一步请去,她还会在前一天到挑夫站去预先下订金。
久而久之,她跟两位挑夫混熟了,也知道他们两位的名字。
如此又过两年,绣姑预算在清明上青城山,她的阿母无冢无碑,不知葬身何处,她只能将整座山当成冢墓,在上山的沿途一路默念佛号,为阿母祈福。
清明一大早,绣姑准备好干粮,也为两位挑夫准备了一份,到了挑夫站,看见一名伶俐的小男孩,正坐在挑夫小屋前编织草鞋,口中不停唠叨:“俺说爹,你也未免太快把鞋子跑坏了,又老是要我编鞋子,这种事娘也晓得怎么做呀。”
“你的手比你娘还灵巧,你的脚比你爹俺还勤快,这种事怎能不叫你做呢?”说话的正是为绣姑抬滑竿的挑夫。
两位挑夫见绣姑来了,便在腰间缠上一块工具袋,里头放了火石、解毒药、入山符之类的,又在肩膀挂上水袋,准备抬她上山。
小男孩见状,问说:“爹爹、叔叔,今儿你们要抬这位姑娘去哪?”
“小崽子问啥?姑娘要去的是长生宫。”他爹回道。
小男孩站起来拍拍屁股:“那俺也去。”
“去干啥?”
“听说长生宫漂亮,上次俺独自上山,他们嫌俺小孩儿不许进去,所以今日跟你们去参观参观。”
“你手上的草鞋呢?”
“甭担心,俺三两下编好就赶上爹。”
两位挑夫吆喝一声,抬起滑竿,脚步稳健的小跑步上山。
走了半个时辰,后头传来一阵呼喊,果然那小男孩飞也似的奔跑过来,手上还拎了两对草鞋:“爹爹、叔叔,鞋子拿去。”
绣姑惊讶的说:“他真的好快。”
“哼,我们抬着个人,当然没他快。”
“爹爹莫吹牛!”小男孩嚷道,“上次俺抱了一头猪崽也跑得比你快!”边跑边嚷,竟没一丝喘气。
“弟弟几岁?”绣姑在滑竿上低头问道。
“过了重阳就十岁!”他跑过两位挑夫身边,将草鞋挂去他们腰上。
“你跑得这么快,赛胜流星。”
“姑娘什么意思?”
“听说最快是流星,一闪而逝,你脚步快,说不定赛胜流星。”
小男孩乐道:“那以后老子就用这诨名,叫做赛流星!”
他爹马上叱道:“年纪小小,什么老子?什么诨名?丢人现眼!”说着便吐了一口唾涎,被他躲过了,一溜烟跑到前头,钻进林中。
“你去哪儿?”他爹喊道。
只听远远传来赛流星的声音:“你们太慢了,俺先去遛达遛达,回头再会你们!”
赛流星跑了一阵,在山林中停下脚步,聆听林间动静,然后摸摸地面上的植被,探探树干上的痕迹,他找到野草间的兽迹,是兽类在晚上活动时常走的路线,他也找到半干无什臭味的粪便,显然有兽类在凌晨逗留过。
不过,他要找的是另一样东西。
“有了。”赛流星得意的一笑,他在树下找到一坨粪便,而且是人的,仍然很臭。食肉兽的大肠光滑少折皱,肉类较快通过;人类大肠多折皱,植物类较快通过,肉类则会堵塞,且肠道内的菌种不同,因此形态、气味也大不相同。
赛流星循着草迹,以及他观察所得来的经验,他知道一定在附近。